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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仁勇都是好事,知耻近乎勇,若不好学,「其蔽也乱」蔽病是乱。乱是种种规矩都错乱,好勇斗狠便是乱,如秦国武王与孟说比赛举鼎的故事。
「好刚不好学,其蔽也狂。」
有注解说,这是针对子路说的。「好刚不好学,其蔽也狂」过刚而不好学,刚,刚正也。正是中道。孔子说:「吾未见刚者」,永久不乱才是刚,刚而不好学,蔽病是狂妄。
吾要你们学孔子,又要学历史。若是好事要学,见贤思齐,坏事要戒,见不贤思戒,不可学曹操、秦桧、骊姬与武则天出坏主意。如今的学佛者也有蔽,其蔽也贪,内地谚语说:「要找黑心人,念佛堂里寻。」你们思之思之。
【十七.九】
子曰: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732)
有人说这一章与「何莫学乎诗」同章,不必如此「无事生非」。古人有个笑话﹕三国演义中,周瑜说:「既生瑜,何生亮?」有人笑说周瑜的母亲姓「既」,诸葛亮的母亲姓「何」。而张飞的母亲姓无,因为「无事生非」。
「子曰:小子何莫学夫诗?」
「小子」是老师称学生。为什么必须学诗?「不学诗无以言」不会说话,拿起笔来就不会作文。吾开的功课中,诗必须学。孔子说:「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悉以为?」所以要诵诗三百,因为「诵诗闻国政」,在国际说话,与在家不同,在家还可随便,到国际上就不行,诗很重要。
「诗可以兴,」
「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诗是作者说出话来,能转移风俗,而不得罪人,所谓「言者无罪,闻者足戒」,听者可以改过,这是重要的主旨。
诗没有之后,孔子作春秋,这是由诗中脱胎而来,春秋「寓褒贬,别善恶」。但是意义还是藏在其中,没有明说出来,看得出来的人,也不多,因为春秋是把义「寓」在里面。春秋第一篇「郑伯克段于鄢」,有人便怀疑为什么都骂郑庄公?在京戏中就有「孝感天」,专说公叔段的好。
学诗是「意在此而言在彼」,指桑树骂槐树。
「可以观,」
观,观光,懂诗法,看人的动作就可看出来,如吴季札观乐,国家的兴衰便可以看明白,他有兴衰的现象露出来,你有这现象就必须改。所谓「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大陆失去时,吾在南京听到渔光曲,惊讶为什么才收复国土之后便出现亡国之音,今日果然。观,观其它而省察自己。
「可以群,」
「群」,社会是人群社会,一个国家、一个家庭合不合群。今日家庭六亲不和,一室不和而国家和,没这个道理。家不和而能为社会办事,更没有这个道理。夫妇是「伦始福原」,懂诗彼此才知心情,就能和睦。
「可以怨。」
「可以怨」,人在社会,不怨天不尤人的少,小怨而成大怨,大怨则成仇恨,成了众人的怨恨。在社会如何存在?学诗可以怨,对在上,对朋友,可用其它方法把怨发出来。诗与乐有关系,诗中有大雅、小雅,雅是正的意思,还有变雅,变了正。怨是变雅,例如吾〈题猴戏图〉:「麟台云阁意如何,犬背猴冠弄剑戈;不是村翁能造物,时机只在数声锣。」这就是变雅。吾要你们学诗,可以省察自己,又字字不会错过。
「迩之事父,」
「迩之事父」,在近处的家中,懂得事奉父母,如闵子骞说:「母在一子单,母去三子寒」,劝他父亲。
「远之事君。」
「远之事君」,到社会才能事君。若君随意杀人,不谏不行,谏也倒霉,像箕子、微子离开殷纣王,而保有社会。吾在学校教诗不只是讲风花雪月而已。
「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
「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诗里有动物学、植物学,这是科学。农业、商业都可以专,唯有文学不可以专。今日是「下才」才来学文学,这是衰象。任何学问都必须学文,如滕王阁序,上自天文,下至地理,国家的事情入情入理。
【十七.十】
子谓伯鱼曰:女为周南、召南矣乎?人而不为周南、召南,其犹正墙面而立也与。(736)
论语自阳货以下,句法都不多,三言五句就一章,我们就按这个学便可以了。若单只看一注,是好是坏要碰运气,集释可以采取,但必须有眼力,不容易啊!如果眼力达不到该如何?吾选择注解为你们说,选注子中好的十分之三,其余都无用。例如近来这几章都讲考据,而你们应该学的有两件:一是学道,其次是学文,文以载道的原故。今日所讲的是道与文,你们若略略能看得懂文就好了,这几章注解的人谈到「道」的很少。
例如这一章,明明是一章,有注解说是与鲤趋过庭有关。那一章彼此没有关系?这种说法,只是徒乱人意而已。
你们第一先要弄清楚文字,其次才去知道为什有这章的事情,用意是什么?
「子谓伯鱼曰:」
「子谓伯鱼曰」,伯鱼就是孔鲤,孔子为孔鲤说。
「女为周南、召南矣乎?」
「女为」,为,所干的事。学诗,要紧有二篇「周南、召南」,你们要分清楚这二篇的区别。周南,在周公封地的南边,被周公所教化。召南在北,考据这个地理的很多,这都不须要。
「人而不为周南、召南,其犹正墙面而立也与。」
你学了周南、召南吗?要是没学,好比你对着墙站,站十年也是白看,什么也看不到。但是学佛便不同,面壁更好,达摩祖师面壁若干年,有所得。
不学诗无以言,儒家的学问,人道敏政,都在修、齐、治、平上。樊迟请学稼,问农圃,孔子不是反对,因为农圃有人干这行业,可以去问有经验的老农老圃。学这种的是平民小人,孔子重点在政治,人道敏政上。若不会政治,又不会说话,如何行?三百篇诗重点在周南、召南上,我们今日没有学过,就是面墙而站。
你们要在中国办政治,周南、召南必须看明白,不学也行,但是中国社会的政治你不能办。周南、召南的重要处是讲男女结婚,不是讲恋爱。从前结婚前,男女未见面,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六礼成亲,过门还蒙着脸,新郎揭开后才见面。恋爱是禽兽,没有媒人,中国社会为五伦社会,与各国不同,家中有二伦是天然,有一伦是半天然。天伦是天然,外头有二伦,也是人伦。易经首为干卦,其次为坤卦,干为老父,坤为老母,才有三男三女,成「八口之家」。夫妇不是天伦,一有儿女后便是天伦。父子是天伦,兄弟同胞也是天伦。夫妇半天伦,因为不能同姓结婚,所以不是天伦,一生孩子,属父亲的?还是属母亲的?所以成了天伦。
自古以来有亡国的,但是还有民族,若亡了民族,就不能治了。中外政治不同,五伦之中,开始于男女夫妇,人伦的第一条是根本,若根本错,所谓「其本乱而末治者,未之有也」,今日没有家庭制度。夫妇是第一伦,五伦的开始,幸福的源头,夫妇居室不能整齐,家必不安;家不安,上不上,下不下,男不男,女不女;到社会不能办事。在家没有良心,在外能有良心吗?不能齐家如何能治国?不能治国如何能平天下?
古人定礼节,礼从俗,随地方的风俗而定礼节,今日不是用中国的办法,只有个人去干。今日彼此若有意,发乎情,止乎礼还可以。结婚之后,法律也有破坏家庭的罪,那是犯法行为,做这种事的是好人吗?这全在各人。
周南、召南被文王教化,百姓家成为一个良好的家。
朱子的注解不可看,诗经可以看十三经的注,诗经的韵,朱子也敢改,这是大胆假设,朱子便是今日的胡适。
【十七.十一】
子曰: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739)
吾为诸位一切的所做所为,都不是为名为利,我们在一起,志在归于正道。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又说:「谁能出不由户?何莫由斯道也!」要使大家都走正路而已。吾若不用心准备,耽误大家的光阴,这是丧天良。
「子曰: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
「礼云礼云」,这是文章加重其词,怕大家疏忽,所以孔子说,讲礼吗?讲礼吗?从前行礼、祭庙、两国来往,都有一定的规矩。例如普通人讲究送土产,若到福建而送福建的物产,便是不合礼,如送乌龙茶、太阳饼,虽然不值钱,但情分重。古人献帛送玉,若懂礼了,礼难道就是在玉和帛上吗?
「云乎哉」,说的就是这个吗?不是这个是什么?若不明白就没办法,平素用礼乐,便不用警察。
「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
「乐云乐云」,至今婚丧嫁娶仍有奏乐,奏乐有什么用?喜事能奏哀乐吗?礼只是会敲钟打鼓吗?就算奏了乐吗?只懂礼乐表面,孔子不赞成。礼主敬,乐主和,人不能和所以要用乐。
「喜怒哀乐发而皆中节,谓之和」,礼在于敬,不是炫耀,用金盘玉碗招待来客有什么用?苹藻也可以荐敬神祇,要在心诚。如今提倡文化,只贴标语不行,总之得干真事,干实在事,吾希望你们学诚,办事拿出真心来,不要欺骗人,至诚就能感动人。
【十七.十二】
子曰:色厉而内荏,譬诸小人,其犹穿窬之盗也与?(740)
这一章注解的争议很多,其中有一二人说的几句说得对。
窬,有注解说是土墙,有说是木板墙,有说是翻墙。总之,没有人看见,而是孔子的一个喻。
「子曰:色厉而内荏,」
孔子说:「色厉而内荏」,外表颜色很严厉,内里其实很柔弱,这样的人好比小人。小人小到什么样?就像在墙边挖个窟做贼的一样。这似乎很难讲,其实圣人的言语不难。
「色厉内荏」,是说此人不论什么事,表面还不错,装得不错,很能出洋相,气派不俗,相貌不凡,办事却毫无主意,乱七八糟,什么也办不好。这种人自古便有,今日尤其多,否则不至如于如此。周家八百年的天下,乱(治也)臣十人而已,其中还有一位妇人,其实九人而已。自古人才便少,自己有多少能力,不可不知以为知,不会而充行家。尤其是要竞争高位者,高位必得要选贤与能,大家才能享有幸福。若举用坏人,他干不了,大家倒霉。重要在不可装行家。人各有长短,某人有九短一长,可以用其一长,如某人会做纸,某人会做扇,集合起来就是全才。当领袖难在这个地方,若不如此,妄作聪明,争到高位,就坏事了。
「譬诸小人,」
好比小人,这里的小人,指无品性的小人,坏到什么样了。这是中国,讲中国风俗,所谓「男盗女娼」,男人做贼、女人为娼,这是最恶的小人。小人当了盗贼,还必须看当什么盗,如梁山伯、瓦岗寨的盗贼,那是英雄好汉。
「其犹穿窬之盗也与?」
窬是大门上的小门,而贼在土墙上挖个洞也是如此。这种贼不能在梁山坐金交椅,这是小偷。小偷的心理如何?虽到人家偷东西,人往前进,其实已存着退后的心,走两步往后看,先找出退路,这是做贼所必须有的心理。身往前进,心却处处往后退,进退不一,叫色厉内荏。一般人假装好人,往前干,心理其实不能干。
学书学经要照着办,反省我们有这个毛病吗?
【十七.十三】
子曰:乡原,德之贼也。(742)
群经平议说,原,要加一单立人,「傆」,黠也,当狡猾讲。按孟子赵岐的注解,字可以不改动,原当善讲,郑康成也当善讲,就作「愿」,「原」与「愿」相通。
「子曰:乡原,德之贼也。」
孔子说,有一种人叫乡原。乡是本乡本土,这一乡人,都说某人是好人。尧、舜也是人人说好,那是后人称赞。但是这一章人人说好的人,是贼害道德的人,这一句像诗一般。
今古有所不同,例如宋朝时,有人说岳飞好,这位乡原说不错,岳飞听了高兴;另一个人说秦桧好,乡原也说不错,秦桧也高兴;或者说吴凤好,他也赞叹说﹕也很好,这个人如何?这是同流合污,清水,浊水都好,老奸巨滑。今日这种人很多,佛教界也很多,绝不能成就,到处跑庙,禅密律净的庙,都有他,如何成就?那是庙棍子、佛棍,谁能独立不移不易?佛家讲亲近善知识,远离恶知识。儒家说亲贤臣、远佞人,观友而知其人。
【十七.十四】
子曰:道听而涂说,德之弃也。
阳货下篇,经文多半只一、二句,更难讲,要紧在背诵,今人多不肯念。
论语的好注解,不到十分之三。这是孔子所说,孔子的弟子,终日在跟前,尚且不知道孔子的心意,宋人隔了千余年,如何能懂?所注解的能文从字顺便是好注,我们看一次不懂,再看一次,书读千遍,其义自现,果真能得一、二句,就得一篇,得一篇便得全部,你们温习到发白了,还不够熟。
那一句也有问题。从前吾只为你们讲道理,今日吾讲文字,文以载道,只有在字里行间找得到道的,就算是会读书的人。山河大地都是书,不必只在白纸黑字里找。
这章的注子吾都不采取,大学说:「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物与事不同。道,路也。涂,也是路。路上听到在路上就说,有德之人也不听。这是古来各注的讲法。
「子曰:道听而涂说,德之弃也。」
道听涂说什么?学而时习之,学什么?学道。道有动词、定词的区别,定词如孔子所说的人道敏政的道。
涂,指道涂上。道,指志于道的道,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随时要听要学。「道听」,听了道,在道涂上听了,在道涂上就说,对研究道有所得的人,他不会采取,他会舍弃你。因为听闻后必须经过「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若教人,更须「传不习乎!」先必须温习几遍,才能教人。
礼记说:「斅学半」,教学必得温习,你学他也学,各得一半。当时听了不研究,没有体会进去,当时就说,会被有德的人舍弃。例如王阳明学宋儒,「格物」就在物里穷理,结果格竹子而吐血。格物的物,在左传、易经都有。子贡的聪明尚且说:「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志于道,据于德」,必须有所得才能教人,「人之患,在好为人师」,热心是好,却误人子弟,也会害人。
【十七.十五】
子曰:鄙夫可与事君也与哉!其未得之也,患得之,既得之,患失之,苟患失之,无所不至矣。
这一章文理有麻烦,一字有若干音,若干义。还有更麻烦的,音也不变,义也不变,必须看上下文的口气而变,如韩昌黎的「敢将衰朽惜残年」,「敢」字就是不敢的意义。这一章书又是一个例证,可见读书的难处。说美华侨西坡不认字,这是实话。
「子曰:鄙夫可与事君也与哉!」
第一句是问,以下是孔子答。「鄙夫」,鄙,没有学问、无知识的人,所见不广。学问道德都没有的人物,可以出来替国家办事吗?「可与事君」,事指可以出来事奉元首、做大官。「也与」,可以吗?活口气。
你们读书为了什么?为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必须为社会办事,只要念过书,都有这个道理,不会办就是书呆子。读书明理,志在办事,只会作文有什么用?现今也不会作文了。
今日选举,你有德才吗?若为人民牺牲一切又有才德,却不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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