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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自《訓俗遺規》
《訓俗遺規》卷之四 史搢臣《愿体集》
(先生名典,江南扬州人。)
宏谋按:史君,生长维扬繁华之地。饱谙世故,曲体人情。其言质直而透切,智愚易晓。此集流布十余年,有续刻,有增补,足知有益于世也。余喜其近情当理,于训俗为宜,故摘录之。至其所载,多古今名言。惜未注明出自何书。及何人之语。言行汇纂,亦复如此。然言茍切于身心,事果可为规劝,即当服膺勿失。如人因病而服药,茍能疗疾,即未知方所从来,亦不害其为良剂也。
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纵到极尽处,只是合当如此。着不得一毫感激居功念头。如施者视为德,受者视为恩。便是路人,便成市道矣。
事亲者,虽菽水当尽承欢。若到子欲养而亲不在,即椎牛以祭,不如鸡豚之逮亲存也。
继嗣一节,多有不肯早立。以致身后争继,祸起萧墙。且争继者何心,原图继产,非为继嗣也。及至纷争,家产荡废,应继者反不愿继。何如身在之日,于应继之中,择其善者而早继之。加意抚养,令其感恩深重。不独无身后争端,亦且顶戴过于亲生矣。
少年子弟,不可令其浮闲无业。必察其资性才力,无论士农工贾,授一业与之习。非必要得利也。拘束身心,演习世务,谙练人情,长进学识,这便是大利益。若任其闲游,饱食终日,必流入花酒呼卢斗狠之中。诸般歹事,俱做出来。凡纵容子弟浮闲惯了,是送上了贫穷道路。虽遗金十万,有何益哉。
分析之事,不宜太早,亦不宜太迟。太早,恐少年不知物力艰难,浮荡轻废,以致济败。若太迟,则变幻多端。如子孙繁衍,眷属众多,家务统于祖父一人掌管。一切食用衣服,个个取盈,人人要足,全无体贴之心。或有取而私蓄不用,谁肯足用即不取。稍有低昂,即比例陈情。甚有明知家道渐衰,而取用如常。目击婢仆暗窃,视为公中之物,不以为意,漠然不顾。且衣服什物,取索不已。稍不遂意,即怀不满之心。莫若酌量各房人口多寡,每年给以衣食之费,令其自置自炊。俗云:亲生子,着己财。使知物力钱财之难,不独惜财,亦且惜福。遇道义之事,当以钱财为轻,至于衣食自奉,又当念钱财之难,方不妄费,方能惜福。
父母教子,当于稍有知识时,见生动之物,即昆虫草木,必教勿伤,以养其仁。尊长亲朋,必教恭敬,以养其礼。然诺不爽,言笑不茍,以养其信。稍有不合,即正言厉色以谕之。不必暴戾鞭扑,以伤其忍。养蒙之理,此为切近。
父母而下,惟有兄弟。孩提时,无刻不追随相好。长各有室,或听妻子言语,或因财帛交易,多致参商。有余则妒忌,不足则较量。及患难相临,虽至厚之亲朋,终不若至薄之兄弟。能同居共爨固为妙。然有势不能不分者。如食指多寡不同,人事厚薄不一。各有亲戚交游,各有好尚不齐。难称众心,易生水火。各行其志,则事无条理。况妯娌和睦者少,米盐口语,易致争端。分爨而不分居者为上。甚至分居,兄友弟恭,当愈加和好。语云:兄弟同居忍便安。莫因毫末起争端。眼前生子又兄弟,留与儿孙作样看。念之哉。
兄弟不睦,则子侄不爱,子侄不爱,则群从疏薄。群从疏薄,则僮仆为仇敌。如此,若外侮一至,谁御之哉。
谚云: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此言兄弟系同胞一体,痛痒相关也。人每溺妻子而仇兄弟者,盖缘妇人见识卑浅。每于锱铢升斗,即切切于心,啧啧于口。男子听之,近情达理,因而信之。钱财之念重,而兄弟之谊疏矣。独不思父母所遗家赀,原无一定之数。或授数万者,数千者。或授一百五十者。或仅有十亩五亩。更有毫无所遗,犹有逋负者。分授后,即稍有不均。当退思假如父母原少这丘田,这间屋,这件物。或多欠几两债,或再有一个兄弟,则心自平。即或人心不同,此则宽容退让,彼则较量锱铢。钱财有限,兄弟情重,妇言勿听信,而兄弟之谊笃矣。
人之于妻也,宜防其蔽子之过。于后妻也,宜防其诬子之过。天下未有不正其妻,而能正其子者。故曰刑于寡妻。
合婚一事,古所无。今时惑于星家。动称合犯铁帚狼籍退财等煞为不宜,因而破婚者甚多。不知古来雀屏中目,坦腹择婿,未闻有合婚之说。止宜男择女之德,女择男之行。门户相当,年齿相等,此即合婚之道。选吉月日,合卺而已。何必好从俗说,致有愆期哉。
朋友即甚相得,未有事事如意者。一言一事之不合,且自含忍。不得遂轻出恶言,亦不必逢人诉说。恐怒过心回,无颜再见。且恐他友闻之,各自寒心。
小人固当远,然亦不可显为仇敌。君子固当亲,然亦不可曲为附和。
交之初也,多见其善。及其久也,多见其过。未必其后之逊于前也,厌心生焉耳。人之生也,但念其过。及其死也,但念其善。未必其后之逾于前也,哀思动之耳。人能以待死者之心待生人,则其取材也必宽。人能以待初交之心待故旧,则其责备也必恕。宜思之。
古人云:有一人知,可以不恨,以明知己之难也。逢人班荆,到处投辖,然则知己若是其多乎。不过声气浮慕,以为豪举耳。一事不如意,怨谤丛起。不如慎交择友,自然得力。可为近日骛名广交者警。
友先贫贱而后富贵,我当察其情。恐我欲亲,而友欲疏也。友先富贵而后贫贱,我当加其敬。恐友防我疏,而我遂处其疏也。
疏族穷亲无所归,代为赡养,乃盛事也。若视同奴隶,全不礼貌,反伤元气。
毋以小嫌疏至戚。毋以新怨忘旧亲。
亲族邻里,居址甚近。兄牲畜之侵害,僮仆之争斗,言语之相角,行事之错误,势不能尽免。惟在以心体心,彼此相容。但求反己,不可责人。若不忍小忿,遂生嗔怒。必致仇怨相寻,终无了时矣。
亲三党,睦九族,交朋友,和邻里,人生缺一不可。然睦族更宜讲求。从来帝王,尚敦天潢之派。况庶人,岂可薄视本支。每见今人修寺塑像,蓄养歌妓,赌赛豪华,往往不惜千金。独宗族面上,争较厘忽,不肯错用一文。殊不知一族,我果出人头地,此祖宗积德所及。更宜培养厚道,以及后人。岂可膜视族中饥寒困苦,如同陌路。常见亲支贫富相形,终年而不一聚。即有庆吊大事,在贫者非袖短裙长,即相将无物,几回欲行欲止。纵使勉强登堂,足欲进而趑趄,口将言而嗫嚅。甚至逢迎少人。此际即曲意周旋,尚增几许局蹐,况以傲慢临之乎。此骨肉所以日远日疏也。人当审己量力以周恤之,庶一本之谊全矣。富贵固宜知此,贫贱亦当自重。
联宗一事,颇为近日恶套。以漫不相识之人,一朝得第,认为同宗。凡所缘引,俱现在职位之人。而不必认者,即现在职位之祖若父,亦不与焉。此为联势,非联宗也。世情淡漠,本族弟兄叔侄,尚置不问,何有于泛合者乎。势在而宗联,势去而宗断。不如君子以志同道合为主,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同志可以为朋,同姓可以联宗,惟当以道义相联属,不宜因势利为亲疏耳。
闻人之善而疑,闻人之恶而信。惯好说人短,不计人长。其人生平,必有恶而无善。
贫贱时,眼中不着富贵,他日得志,必不骄。富贵时,意中不忘贫贱,一日退休,必不怨。
人每临终时,忧子孙异日贫苦。不思子孙贫苦,从何处来,乃祖父积恶所至。平日事苛刻,讨便宜,损人利己,无所不为,是日日杀子孙也。平时杀子孙,至临终,则忧子孙。自我杀之,复自我忧之,则惑之甚也。
行一件好事,心中泰然。行一件歹事,衾影抱愧。即此,是天堂地狱。
尽其在我四字,可以上不怨天,下不尤人。亦可以仰不愧天,俯不怍人。
凡应人接物,胸中要有分晓,外面须存浑厚。
凡有望于人者,必先思己之所施。凡有望于天者,必先思己之所作。此欲知未来,先察已往。
尽前行者地步窄。向后看者眼界宽。
嗜欲正浓时能斩断,怒气正盛时能按纳,此皆学问得力处。
欲人勿闻,莫若勿言。欲人勿知,莫若勿为。
对失意人,不谈得意事。处得意日,莫忘失意时。
体认天理,只在吾心安不安,人情妥不妥上。
临事肯替别人想,是第一等学问。
富贵家宜学宽,聪明人宜学厚。聪明而不学厚,何所不为。
护体面,不如重廉耻。求医药,不如养性情。立党羽,不如昭信义。作威福,不如笃至诚。多言说,不如慎隐微。求声名,不如正心术。恣豪华,不如乐名教。广田宅,不如教义方。
见遗金于旷途,遇艳妇于密室,闻仇人于垂毙,好一块试金石。
慎风寒,节嗜欲,是从吾身上却病法。省忧愁,戒烦恼,是从吾心上却病法。
我如为善,虽一介寒士,有人服其德。我如为恶,虽位极人臣,有人议其过。
主人为一家观瞻。我能勤,众何敢惰。我能俭,众何敢奢。我能公,众何敢私。我能诚,众何敢伪。此四者,不独仆婢见之,上行下效,且为子侄之模范。语云:心术不可得罪于天地,言行要留好样与儿孙。
凡人无不好富贵。不知富贵二字,岂是容易享受。其上以道德享之。其次以功业当之。又其次以学问识见驾驭之。如道德不足享,功业不足当,学问识见不足驾驭,虽得富贵,何能安享。是以君子每兢兢业业以保守之,非畏富贵之去也。每见富贵之去,必有祸患以驱之,正惧祸患之来也。
子弟少年,不当以世事分读书,但令以读书通世务。切勿顺其所欲,须要训之以谦恭。鲜衣美食,当为之禁。淫朋匪友,勿令之亲。则志趋自然朴实近理。其相貌不论好丑。终日读书静坐,便有一种文雅可亲。即一颦一笑,亦觉有致。若恣肆失学,行同市井。列之文墨之地,但觉面目可憎。即自己亦觉置身无地矣。
至乐无如读书。至要无如教子。富之教子,须是重道。贫之教子,须是守节。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世上岂真万般皆下品乎,此不过勉励幼学之言耳。若信以为真,便眼空一世,恐非远大之器所宜。是在贤父兄之教诲耳。
经一番折挫,长一番识见。多一分享用,减一分福泽。加一分体贴,知一分物情。
好利,非所以求富也。好誉,非所以求名也。好逸,非所以求安也。好高,非所以求贵也。好色,非所以求子也。好仙,非所以求寿也,今人所求,皆反其所好。无惑乎百无一成。
有聪明而不读书建功,有权力而不济人利物,辜负上天笃厚之意矣。既过而悔,何及哉。
容得几个小人,耐得几桩逆事,过后颇觉心胸开豁,眉目清扬。正如人啖橄榄,当下不无酸涩。然回味时,满口清凉。
可以一出而救人之厄,一言而解人之纷,此亦不必过为退避也。但因以为利,则市道矣。
行客以大道为迂,别寻捷径。或陷泥淖,或入荆榛,或歧路不知所从,往往寻大路者,反行在前。故务小巧者多大拙,好小利者多大害。不如顺理直行,步步着实。得则不劳,失亦于心无愧。
见人私语,勿倾耳窃听。入人私室,勿侧目旁观。
凡经商十数年而不一归者。此止知有利,不知有天伦之乐也。若堂有双亲,不思归省,谓之无人心可也。
富贵之家,虽主人谦虚,而阍人多有骄悍之气。士君子于此,当自爱。可以无求,便宜少往。能令怪其不来,无令厌其数至也。
凡人出外,每带器械防身,能带未必能用。不特疑有重赀,而且防我害彼,势必先下毒手。是防身适足以害身也。每见江湖老客,衣囊萧索,钱财秘密。不贪路程,不冒风浪,择旅店。慎舟人。禁嫖绝赌。节饮醒睡。而宽袍大袖,粗帽敝衣,未尝见其失事也。
人生自幼至老,无论士农工商,智愚贤不肖,刻刻常怀畏惧之心。如明中畏天理。暗地畏鬼神。终身畏父母。读书畏师长。居家畏乡评。做官畏国法。农家畏旱涝。商贾畏亏折。兢兢业业,方了得这一生。
做人无成心,便带福气。做事有结果,亦是寿征。
言有三不可听。昵私恩,不知大体,妇人之言也。贪小利,背大义,市人之言也。横心所发,横口所言,不复知有礼义。野人之言也。
事事顺吾意而言者,小人也,急宜远之。
一坐之中,有好以言弹射人者,吾宜端坐沉默以销之。此之谓不言之教。
人言果属有因,深自悔责。返躬无愧,听之而已。古人云:何以止谤,曰无辩。辩愈力,则谤者愈巧。
责我以过,当虚心体察,不必论其人何如。局外之言,往往多中。每有高人过举不自觉,而寻常人皆知其非者,此大舜所以察迩言也。
有人告我曰:某谤汝,此假我以泄其所愤勿听也。若良友借人言以相惕,意在规正,其词气自不同。要视其人何如耳。
好说人阴讳事,及闺门丑恶者,必遭奇祸。且言之凿凿,如曾目睹。旁有鬼神,何不说得略活动些。
愚人指异端左道募化,称说灵异,以诳乡人。我既不信,远之而巳,不必面斥其非。
觉人之诈而不说破,待其自愧可也。若夫不知愧之人,又何责焉。业已诈矣,尚不可说,况不诈,而以为诈者耶。
隐恶扬善,待他人且然。自己子弟,稍稍失欢。便逢人告诉,又加增饰,使子弟遂成不肖之名。于心忍乎。
我有冤苦,他人问及,始陈颠末。若胸中一味不平,逢人絮絮。听者虽貌为咨嗟,其实未尝入耳,言之何益。
人当厚密时,不可尽以私密事语之。恐一旦失欢,则前言得凭为口实。至失欢之时,亦不可尽以切实之语加之。怨忿平复好,则前言可愧。
向人说贫,人必不信,徒增嗤笑耳。人即我信,何救于贫。真贫尚不必说,况不贫,而以为贫者耶。
存心说谎,固不可。开口赌咒,亦不可。
人前做得出的,方可说。人前说得出的,方可做。
“不为过”三字,昧却多少良心。“没奈何”三字,抹却多少体面。四语义味无穷,非老于世务者不知。
公门不可轻入。若世谊素交,尤当自远。或事应面谒,亦不必屏人私语。恐政有兴革,疑我与谋。又恐与我不合者,适值有事,疑为下石。
进一步想,有此而少彼,缺东而补西,时刻过去不得。退一步想,只吃这碗饭,只穿这件衣,俯仰宽然有余。
天生五谷以养人,不食则饥,缺之则死。每见高门巨室,田连广陌,视米谷为草芥。厨灶经年不一到,仆婢孩妪,抛撒作践。或沟厕白粲累粒,或几案馊秽成堆,略无禁忌。昔有一庵,邻于大宅。寺僧常见沟中米饭流出,密用水淘净,蒸晒一囤。不数年,而大宅缘事暴贫,僧人即以此饭饷之。大宅衔谢不已。后细询,知为沟中物也,嗟悔无及。屡见暴殄五谷之人,或罹饥寒困厄。此皆家长区置无方,以致如此。昔云:“谁知盘中飧,粒粒皆辛苦。”吾辈安逸而享之,岂可狼籍以视之乎。明理惜福之士,当体察之。
人家隆盛之时,产业多不税契。虽当事未必遍查,恐久之势去,子孙反受其累。
人子服阕,流俗相率庆贺。至期笙歌燕饮,结彩披红,谓除凶而就吉。夫恨未终天,欢成一旦。孝思罔极,岂无余哀。何喜可贺,悖谬甚矣。明理义者,不可不慎。
彼之理是,我之理非,我让之。彼之理非,我之理是,我容之。
门内罕闻嬉笑怒骂,其家范可知。座右多书名语格言,其志趣可想。
治家严,家乃和。居乡恕,乡乃睦。
读书正以明理为本也。理既明,则中心有主,而天下是非邪正,判然矣。遇有疑难事,但据理直行,得失俱可无愧。何须问卜,求签,祈梦。
语云:开卷有益,是书皆可资长学问。独今之小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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