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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是他的学生子路。还有一位听坏话者,是第五者。说坏话者是当权的人。
「公伯寮愬子路于季孙。」
孔子在鲁为司寇,三月而鲁大治,办得很有成绩,国家应该信任孔子。但是齐鲁一南一北,邻邦都是仇敌,如吴与越、秦与楚、燕与齐,近代的英与法、德与法也都是世仇,找中国麻烦的都是日本。
鲁国三月大治,齐国便馈赠女乐给鲁君。鲁君心里是想亲近孔子,但不敢听孔子的话,只敢听有权者的话,有权者在三家。齐国知道三家有权,先送礼给三家,所以季氏陪鲁君偷偷出城去看女乐表演,三日不上朝。孔子做司寇时,他的弟子多为邑宰,冉求、子路都是,求也艺,由也果。冉求知道季氏不可劝便不说,子路则不然,或许是子路有说到当权者的过处。
公伯寮,有人说是孔子弟子,曾从孔门学习,后来离开了,公伯寮本来在孔庙陪祀,为了这件事而被取销。史记则说不是同一人。古来同名姓者很多,从疑就可以了。公伯寮对季孙说,子路是孔子弟子,孔子若强盛起来,三家就完了。
「子服景伯以告,曰:夫子固有惑志于公伯寮,吾力犹能肆诸市朝。」
子服景伯也是季孙的家臣,他来说公道话,对孔子说,公伯寮说子路的坏话,季孙半信半疑。我可以去帮子路解释,子路虽是孔子弟子,但也是公正人,不会如此,我可以使季孙办公伯寮的罪,杀他弃于市集。「夫子」是指季孙。
「子曰:道之将行也与?命也。道之将废也与?命也。公伯寮其如命何?」
孔子不赞成,说:我的道要能行得开,那是天命。孔子之道在百姓身上,大家得好处。我的道不能行,也是天命。公伯寮是什么人?他虽然说子路的坏话,他能改变天命吗?你不必去跟季孙说。这与齐馈女乐有关,这是天命。
不知天命,无以为君子也。君子乐天知命,遵仁义就是天命。孔子常说「听天命」,但是不听天命之处也很多,如王孙贾章,孔子说:「获罪于天,无所祷也」;在子畏于匡章,孔子说:「天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孔子知天命不可违,仍往前干,几时走不动,才是天命不要他干。
齐国馈赠女乐,遭到孔子拒绝,齐国收回去,后来因为有季孙的原故,鲁君才接受,若没有季孙如此作法,孔子还走不了。所以诸葛亮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他在〈后出师表〉说:「惟坐而待亡,孰与伐之?」与其生而待亡,孰与伐之,或可不亡。又如文天祥,天命不可违,但是忠义不能违,义之所在,终不投降。
最近看了甘地传的电影,学问全在自己念书要多闻、多见、好问,舜好问而好察迩言,不能自满。今日不如此,受教育反而受「满招损」的祸害。孔子老来还在读易经,谦卦是六爻皆吉,谦受益,从心中真真虚怀若谷,就受益,更增加学问,心若一骄满,学问马上退步。俗话说:「没有三辈子作官,不会穿衣吃饭」。例如作对联,「山海经」要对「忠孝带」,吾好问才知道这些。
【十四.三十七】
子曰:贤者辟世,其次辟地,其次辟色,其次辟言。子曰:作者七人矣。(612)
孔子说,人在社会上,一是出仕,一是处士。出仕是出来做官,处士避世是不做官。不是人人都出仕为官,或人人都当隐士。这当中不论才与不才,里面含有天命,而天命从义里来。
「子曰:贤者辟世,」
「子曰」,有注解说是衍文。贤者辟世,辟,避开,最高等的贤者,次于圣人一等。辟世,连名字都藏起来,没有人知道他的名,第一等的贤者逃名,什么善事也干,就是没名气。
「其次辟地,」
第二等辟地,国家不可为,只可离开他,换地处。例如箕子避于朝鲜,微子启离开商纣遯于荒野,孔子到卫国传道不成。
「其次辟色,」
其次辟色,国君对我态度变,如醴酒不设,就可以辞职不干,知所进退很要紧。
「其次辟言。」
再次一等,辟言,人家对你说的话都不承认,自己不觉悟,还大开议论,这就是不开窍。能辟言就不错,以下就不足论了。
「子曰:作者七人矣。」
能辟者有七人,但没有说出是那些人。后人的注解争议很多,其实是多事。所举的长沮、桀溺等七人,都是隐遁不出仕的人,说谁都可以。若说是尧舜,那是胡说。
有一点必须知道,孔子对这等人都赞成,没有辟驳,甚至,对原壤之流也不失为故旧。注解的人都不讲这些。至于墨子、杨朱,在孔子之后,孟子说他们的坏话。孔子对于老子,也没有说过他的坏话,而且还问礼于老聃。礼记中都有记载,有人说那是伪书,自己讲不通就说是伪,那不可以。
【十四.三十八】
子路宿于石门,晨门曰:奚自?子路曰:自孔氏。曰: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者与?(613)
「子路宿于石门,」
石门,说法很多,吾采一种说法,指鲁的南门,不是指地名。若石门是指别地方,子路无缘无故跑去那里,为了什么?子路随孔子周游列门,回来走到石门,来晚了,已关闭城门,住在城外,到了第二天早晨。
「晨门曰:奚自?」
晨门,管城门的人,不肯显出名字,只领一分伙食。问子路,奚自,奚,何的意思。你从那里来的?这时还很早,鸡鸣开城门,守门的人一开门,子路就来了,心里有疑问,所以才这么问。
「子路曰:自孔氏。」
子路说,自孔氏。在别处说孔子,他人不懂,孔是氏而不是姓。满六代后,有封地,就改氏。本姓是殷家的姓。
「曰: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者与?」
在这里遇到内行的人,知道是孔子。孔氏也不是只有孔子一人,晨门说,你说的是:知现在的事不可为,偏还到处跑,还是碰不到的,那个人吗?这人有学问,但不出名。
【十四.三十九】
子击磬于卫,有荷蒉而过孔氏之门者,曰:有心哉,击磬乎。既而曰:鄙哉,硁硁乎,莫己知也,斯己而已矣。深则厉,浅则揭。子曰:果哉。末之难矣。(615)
诸位听论语,若一章不能开悟,纵使全部论语听完,也没用。见闻在你们个人,百闻不如一见,见闻很重要,见了必须问,一篇不知道必须问究竟。篇篇都知得究竟不可能,一、二篇透彻,眼力就不同于常人。悟了就容易,即使不悟也与其它人不同。但是悟了还须实行,若不实行,大学博士也不如一位粗工。如学医必须有医院实验,否则是念死书没有用。孔子尚且说吾不如老农、老圃,刘备尚且会种菜,何况孔子,怎么不会?注子只供参考而已。廿四史所说未必都对,我们比起他们,我们是什么人,我们就对了吗?
如前章所说的,既辟世、辟地、辟色、辟言,后文说:作者七人矣。或许可以说指某人,但孔子没说,就不必一定指某人。孔子并不反对隐者,孔子的时候有黄老,孔子不反对,到了孟子才反对,这就是孟子不及孔子的地方。孟子反对杨墨,那今日的马克斯有什么人反对?墨子兼爱,孟子讥为禽兽,今人有那一个人说这个。
五四运动,正因为起于争青岛的爱国运动,却有人利用它,成为文化运动。他们用的方法很多,没有人觉悟,例如这东西都是毒,却没有人说。
一切学说只要说出能维持公安都可保存,无非为了要大家安稳,大家安稳就是好事。人道敏政,地道敏树,人道对政治要紧。以下都说隐士。
古人的注子,或许古人懂,今人未必懂。
「子击磬于卫,」
「子击磬于卫」,磬,悬着的磬,击磬于卫,某一天孔子在卫国敲磬。鼓有擂、挝,磬可以吗?不行,什么原故?你们自己想想。鼗鼓可以拨、擂、击,不可说挝磬、擂磬。丝竹,你们或许知道声音的变化,鼓、磬有宫商吗!「鼓无当于五声」,无鼓却不能成乐。古人有弥衡击鼓骂曹,唐明皇击鼓,叫百花感动了盛开。
「有荷蒉而过孔氏之门者,」
「有荷蒉而过孔氏之门者」荷,古作何。蒉,草器。史记云,用草编的篓或筐,不一定做什么用,装食、装衣、装草等都行。蒉古作凷,筐中盛土,孔子说譬如为山,未成一篑。这个人所荷是什么东西不知道,知道是荷一筐东西而已。
「曰:有心哉,击磬乎。」
「有心哉,击磬乎」击磬不是平常人,是一位有心人,孔子不能乱击,遇到知音了。
「既而曰:鄙哉,硁硁乎,」
「既而曰」,等等时间。「鄙哉,硁硁乎」,吾从史记,硁硁是石头声,声音很坚硬,不空虚,敲击中间、缘边都不同,磬声是很坚强不变的声音。「硁」重复,意思是坚强啊坚强。
「莫己知也,斯己而已矣,」
「莫己知也,斯己而已矣」斯已古作斯「己」,宋人改作「已」。己,自己;已,止也,说法不同。莫己知也,没有人知道我。「斯已而已矣」该完了就完了。听磬者说:打磬的人,他不知道他自己,他要知道他自己,他就不这样打法了。意思是不认识环境,光主张自己的,人家不知道。
「深则厉,浅则揭。」
「深则厉,浅则揭」,这是诗经上的话。听磬者说了击磬者不认识环境,下面再念二句诗。厉是石头磨砺以须。揭是提着衣服,遇水浅就把衣服一提就过去。深了只提衣服不行,还须安放石头,踏石头过去。古人曰﹕十月成梁。遇深水一个过法,遇浅水一个过法,不一定。你敲击的磬声一味硁硁然,击由心出,不懂变化,你虽然有心,对现在时局不懂得。这位是一位隐者。
硁,也有果决强劲,果敢勇气很强硬的意思。
「子曰:果哉,末之难矣。」
「子曰:果哉,末之难矣」,若人人强硬,果敢,还有什么难办的呢?孔子知其不可,虽不可,我还是这么办,什么缘故呢?义之所在,一天就办一天。
问答,都是活口气。你这位荷蒉者说话很果敢,很有决断。若人人如此,那就没有困难办的事的了。但是孔子也不是不果敢,否则为什么知其不可而为之?又为什么不受阳货的荐举?为什么齐人馈女乐,就离开鲁国?为什么卫灵公问阵,孔子说只知俎豆之事,明日遂行?必得悟而圆解。我们只看一、二面,所以不会大开圆解。
我们够不上求学,勉强够上学。孔子提倡求学,学就不容易,可以共学,未可以适道﹔可以适道,未可与立﹔可与立,未可与权。权,唯有圣人懂。那一件能这么办,那一件不能办,圣人能知。卫国乱了,孔子就知道「由也死,柴也来」,由,子路果敢,必殉难而死。孔子说,由也好勇过我。暴虎冯河的办法,孔子不取,必也「好谋以成」。你们有一条悟了,就好办。
【十四.四十】
子张曰:书云,高宗谅阴,三年不言,何谓也?子曰:何必高宗,古之人皆然,君薨,百官总己,以听于冢宰三年。(618)
「子张曰:书云,高宗谅阴,三年不言,何谓也?」
这一章是子张问孔子,有关书经上说的话。书经记载三皇五帝、古代的历史。书经说,殷高宗,「谅阴」,朱子也不会说,注子对或不对,我们也不知道。阴,古代叫闇屋。谅,梁的意思。阴有屋有梁,用一根木头支起来的屋子。高宗父丧,从前有三年之丧,要茹素三年,丧服有一定,要散边,不能卷起,皇宫不能住,要住在像庵的小破屋。衣食住都简单。今日当然不兴这个礼了。
而且「三年不言」,做皇帝遇到父母之丧与百姓相同,住破屋,三年不与人交际谈话,那国事怎么办?从前和今日不同,从前有宰相制度,孔子那时已变样了,所以子张问,国家事情怎么办。
「子曰:何必高宗,古之人皆然,」
孔子答,何必高宗?你所见太小,不是高宗一人如此而已,古时候的人都这样。「古之人」,指在位当国君者,什么事都没有父母之丧来得大,连国事也是如此。民国以前,在外作官,有父母之丧,再好的官位,也要辞职不干,叫丁忧,服满再出来做官。到清代改为二十七个月,孝是第一条。今日男女混杂,到时上花圈有什么用?没有哀思。孔子说,临丧不哀,吾何以观之哉。
「君薨,百官总己,以听于冢宰三年。」
「君薨」,君王死。「百官总己,以听于冢宰三年」有宰相,代理天子,像君主立宪,满朝百官必须听这位宰相。周公就是如此,他是冢宰。孔子时候大家已不遵守这个礼制,所以孔子举出这点。
下一章经文,就说礼的事。编书者夹在这里,和这一章书有关。
【十四.四十一】
子曰:上好礼,则民易使也。(619)
这章书是另外一件事,但与上章有关,上章说的三年丧是礼。孔子教人「博我以文,约之以礼」,要先学礼,礼如法律,法律是强迫,礼是和平。遵礼是君子,不遵礼是小人,礼加在君子,刑罚加在小人。礼是上行下效,尧舜率天下以仁,而民从之,桀纣率天以暴,民也从之,反之则不如此。必须以身作则,办假事不得往生,一切都是假的原故。
「子曰:上好礼,则民易使也。」
只要在上位的人把礼守得住,礼有礼的根本,所以林放问礼之本。我们所学是礼的仪式。孔子事君以礼,人们以为孔子谄媚国君,上好礼,才能率领老百姓。自古以来当领袖有两件事,一是作之君,作领袖,一切在前头干,以身作则。一是作之师,君是老师,什么也会。如中国的医学始于内经,轩辕黄帝所作,文体类似汉朝,或许是口述。岐伯与黄帝就是谈这个,所以黄帝也要为百姓治病。医学院讲内经就够了,但是不懂易经、礼记,内经只说医理,易经只说道而已。到了汉代,张仲景才有药方。作之君,作之师,教了百姓才能用百姓,所以上好礼,百姓便容易配合,你为国家办事,他也为国家办事。
中国主张三才,天不能错了天时,地不能错了土地。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从前大皇帝必讲礼,一年有祭祀,为了报恩不忘本,要祀天、祀稷。祭天是第一条,这是奉天,尊重天命。每到立春,大皇帝必出来东郊耕地,皇后必喂蚕,抽丝织布。清代末年还都如此,各省县的官也得迎春、推犁,这是奉地,百姓才有衣食住,使人民「富之」。天生万物以养人,再来要如何办?要「教之也」,谨庠序之教,教育以德育为本,艺术是末。
礼之本是什么?毋不敬。敬是摒除一切,念兹在兹,能这样,前途才有希望。凡是害人的事不可干,拿出良心来干。
讲论语,有讲论语的意义,讲什么书有什么书的意义。你们先学佛,后学论语,为什么?台湾佛法原来是空洞的,虽然空洞,大家还信,空洞不算坏,只是不知佛法为何物。至于其它教虽然也有,但是台湾人不甚重视。再就是台湾人信神、信妈祖,所以吾来台湾初期,先随顺大家,宣扬佛法。那时念孔子书的大有人在,开口孔子公,闭口孔子公。日本控制台湾时并没有反对孔子,但是台湾文学不免脱节,也比现在好,所以吾也添了国文补习班,注重文学,不注重道理意义。今日中国文化不及从前,中国文化简直没有了,危险极了。
今日之下,中国文化一天不如一天,孔子公打倒后,中国文化也随之被打倒了。现今局势十分危急,中国文化简直没有了。政府提倡三民主义,说根源于孔子、中国文化﹔而外国人以为是老腐败,不合时代。民族主义,外国人怎能知道?最初洋人的哲学,也讲唯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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