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沙一宇宙 ——现象的相依性与非分离性
http://www.zhibeifw.com/upload/xxgx_fjykx/20121014222414_sfpz.jpg 相依性是佛教实相本质观的中心思想,攸关佛教对世人应如何过自己的生活甚巨。这相依性和量子物理学的非分离性极为相似。两者都在引信我们沉思一个既简单又根本的问题:“物”或“象”能否自主存在?如果不能,宇宙万象相互连系的方式与程度为何?物若非自主存在,对生命又应做何种推动? 郑:我们已在上一章得知,佛教否定创生原理和极端的平行宇宙概念(虽然可能与多重宇宙观念相符)。在佛教看来,物理常数和初始条件出奇地调和,使得宇宙创出生命和意识,可以从“现象相依性”来解释。我想,现在该稍微解释一下这个观念了。 马:谈论之前,应先回到“相对真理”的概念。在佛教里,我们对个别现象的认知若是源于孤立的成因和条件,就称为“相对真理”或“妄见”。日常经验使我们认为事物必有个真实、客观的独立性,仿佛它们的存在全靠自己,且有内在的实体。殊不知这种看待事物的方式只是心理构念。这种实相观虽符合觉悟,却是经不起分析。 佛教采取的是万物只存在于他物的相对关系,亦即互为因果的概念。事件所以会发生,只因它仰赖其它因素。佛教把世界看做是个浩大的事件流程,相互关连,彼此涉入。我们认知这种流程的方式,是把无法分割的宇宙的某些面向具体化,因而形成有自主实体,与我们完全分离的妄见。 有一回佛陀在开示时把实相形容成摩尼珠(珍珠),每一颗珍珠都反映出别的珍珠,乃至它们所装饰的宫殿和整个宇宙。这等于是说,一切的实相都呈现于它的每一部分。这种意象能说明相依性,也就是说,没有独立于整体之外的实体能于宇宙中存在。 郑:这种“事件流”的观念和衍生自现代宇宙学的实相观相同。从最小的原子到宇宙内所有的存在,包括星系、星体和人类在内,万物都在变动和演化,没有一样是不变的。 马:不只是物在变动,我们所以会把它们看做是“物”,完全是由于从特定的角度来看待使然。其实我们不必赋予世界这种表相的属性。现象不过是在特定环境下所发生的事件。佛教不否认一般人所认知或科学家所探知的真理(俗谛),不反驳因果律,或物理与数学定律。佛教只是主张,只要深入发掘,必可发现我们看待世界的方式和世界本来真相之间的差异,而且,我们发现,世界真相是没有内在性的存在的。 郑:那么,这真实本质跟相依性有什么关系? 马:“相依性”一语译自梵文pratitya samutpada,意为“同时现起而有”,通常译作“缘起”(即攀缘生起)。这可以从两个互为表里的方式来解释。第一个解释是“有彼故有此”,也就是说,事物确实可以以某种方式而存在,但绝不可能依自己而存在。第二个解释是“生此故生彼”,意谓无物可以为自己的因。或者,我们可以这么说,每一事物都在某些方面跟世界相互依存。 我们虽不否认确有现象发生,但主张它们是“依存”的,不可能以自主方式存在。世间已知的事物所以会出现,只因它受到连动和制约,从而调和,在不断变化中同时出现、同时作用。它们的“存有”方式只存在于彼此关系中,绝不在自己之中,绝非为自己所有。我们往往会执着“物”应该先于关系的观念。在这里可不成,现象的特征唯有透过相互关系来界定。 相依性说明佛教看待现象的无常与社会性,而所谓空性即是没有“实性”。第七世达赖以诗偈来总结这观念: 了相依即识性空知性空即了相依超常越断渡危崖斯为中道真实义 界定相依概念的另一方式,可以简约为“密续”(tantra)一语,代表连续概念和“万物都是整体的一部分,无物可独立发生”。 讽刺的是,我们或许认为相依性有碍实相观念,但在佛教的思维方式里,相依其实正是使实相得以呈现的主因。我们不妨设想有个实体独立存在于万物之外,那么,做为一个不变和自主的实体,它既不能对任何事物发生作用,也不能对自己有所作为。因此,现象发生必须有相依性。 这论点反驳个别粒子构成物质的观念。不仅如此,相依性也自然地包含意识,即任何客体的实相都有赖于有个主体来认知到这个客体。这就是物理学家薛定谔写下后文时的真义:“若是没有认知,没有做严密的系统性分析,我们就会把这认知主体排除于我们亟欲了解的自然范畴之外。我们于是自行退却,成为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旁观者,世界也因为这种程序而变成客体世界。” 最后,相依或“缘起”观念最精微的部分,是攸关现象的“生起基础”和“生起”。现象的方位、形状、维度、颜色等等明显特征,只是“生起基础”的一部分,而这生起乃是赋予现象个别实在的心理构念而已。我们日常经验中看到物体时,打动我们的不是它的表相存在,而是它的真实存在。不过,若再仔细分析这“物体”就会发现,它是由许多成因和条件所造成,且我们无法指出其自主实体。我们既已体验到,自然不能说它不存在,但也不能说它和内在的实相相应。因此我们归结说物体存在(避免虚无观,亦即佛教所谓的断见),但这存在纯为表相或约定俗成的(由此也避免成为物质实有论相对的极端,亦即佛教所谓的常见)。没有自主存在的现象,并不是完全的非存在,仍然可以依因果律产生行为与作用。这种实相观使我们得以预期自己行为的结果,安排我们和世界之间的关系。有一首藏文诗是这么说的: 物空非无用,无有真实性;物由相依起,非云内有实,意如见幻境。如是正知解,空性与缘起,空相自具足,同起一物中,相依无干碍。http://www.zhibeifw.com/upload/xxgx_fjykx/20121014222515_tbw3.jpg
郑:你提到有关相依性这一切,令人印象深刻。科学也已发现,在次原子和宏观宇宙的层面上,实性上都是不可分离的。次原子现象相依的结论,源于爱因斯坦和普林斯顿大学同事波多尔斯基和罗森在一九三五年所进行的思考实验。这项著名的实验以三人姓氏前缀为名,简称为EPR实验。 要了解这个实验,首须了解光(和物质)的双重本质。我们所谓的“光子”和“电子”粒子,以及物质的所有粒子,都有双面性,有时以粒子方式呈现,有时则以波的面貌呈现。这是量子物理学上最奇异和最违反直觉的发现。更奇怪的发现是,粒子呈粒状或波状之别,竟是出于观察的作用;我们想观察粒子的波状状态时,它偏偏变成粒状,无人观察时又维持波状。 以光子为例,如果它呈现的是波状,量子物理学认为它向太空四面八方散开,那情况就跟把石子丢进池子激起层面涟漪一般。这种状态下的光子,位置和轨道都不固定,因此我也可以说光子同时无处不在。量子物理学认为,这种状态的光子,根本不可能预测它在某一特定时间会在何处,我们所能做的只是这一段它在某一特殊位置的可能性。这机率可能是75%,或是90%,但绝对不可能是100%。爱因斯坦笃信决定论,当然无法接受量子世界竟是受机率如此支配,于是提出著名的“上帝不玩骰子”主张,决意要找出量子力学和以机率解释实相之间的破绽。这是他想出EPR实验的原因。 实验大致如下:首先设想自己已设计好测量器具,可用来观察光粒子(光子)的行为,接着想象粒子自然分裂为a和b两个粒子。依对称律,两者会朝反方向运动,若a往北,我们必定可以侦测到b往南。至此为止,情况还不错。不过,我们忘了量子力学的奇突性。如果量子力学无误,侦测器尚未捕捉到a前,a有如波状,而非粒状。这a 波不局限于一处,在任何一处都有一定的机率发现它。唯有在捕捉到a时,它才会变成粒状,从而“得知”它朝北方移动。可是,若a被捕捉到前“不知道”自己朝哪个方向,b如何“猜测”a的行为,并命令a做相应行动,以便在反方向的它可同时被捕捉到? 除非我们承认a可以在瞬息之间把自己的方向通知b,否则绝无可能。可是爱因斯坦的相对论认为,没有东西的运动速度会比光快。既然a和b都是光的粒子,自然是以光速运动,a若要通知自己的位置就得比光速快,才能适时传到b。“上帝不发心电讯号。”爱因斯坦说道,“哪有这怪异的远距离作用。” 爱因斯坦根据这些思考实验推断,量子力学无法提供完整的实相叙述。在他看来,a可以瞬间把自己的方位通知b,是极为荒唐的想法:a必然是知道自己要走的方向,在分裂之前就已告诉b,所以a必然有个客观的实相,可独立于实际观察之外。因此,量子力学的机率诠释认为a可能往任何方向移动肯定是错的。量子不确定性必定隐含更深层的内在性决定论。 爱因斯坦认为,界定粒子轨道的速度和位置,已经在粒子上定位,毋需任何观察。这便是所谓的“局域实相论”(local realism)。量子力学没有把其它“隐藏变量”考虑在内,自然无法描述粒子轨道,因此必然是不完全的。 可是,爱因斯坦也错了。物理学家终于发现,爱因斯坦认为在EPR实验中不可能发生的事确有其事。量子力学和它的机率诠释法从发明以来,经实验证明,从来不会失误,至今仍是描述原子和次原子世界的最佳理论。 马:EPR效应到何时才经实验证明? 郑:EPR有好一段时间都只是个思考实验,无人知道如何以物理方式进行实验,一直到一九六四年,在欧洲核子研究中心(CERN)服务的爱尔兰物理学家贝尔,发明一个叫“贝尔不等式”的定理,可以做实验证明粒子是否真如爱因斯坦所认为的有隐含变量,终于把论争从玄学带到具体实验层面。 一九八二年,法国物理学家亚斯培特和奥赛大学研究小组,以一对光子进行一系列实验以证明EPR诡论,结果发现都毫无例外地违反贝尔不等式定理。爱因斯坦错,量子力学对。在亚斯培特的实验中,光子a和b相隔十三码,但b总是可以瞬间“知道”a的行动,并做出相应的反应。 马:如何得知这是瞬间发生,光速没有把a信息传到b去? 郑:与捕捉a和b的侦测器连接的原子钟,可以极精准地测量每一光子到达的时间。两者到达时间差小于一百亿分之几秒(10-10秒)——很可能是零,只是现有的原子钟还无法准确到10-10秒的时间罢了。光在10-10秒下只能移动一吋,远远小于a与b之间十三码的距离。不仅如此,a与b的距离增加,结果依旧相同。尽管这时光绝对没有时间穿越这段距离,把必要信息从a传到b,但a的行为总是能和b的行为呼应。 最近一次实验是在一九九八年,由日内瓦的季辛跟他同事所进行。他们先制作一对光子,然后,透过光纤缆分别往城南和城北发送。两组测量器材相差超过六里。两个光子抵达缆线末端后,必须在一长一短两条可能路径间做随机选择;观察结果显示,它们所做的决定始终相同。平均而言,它们选择长短路径的次数各居一半,但所做的选择完全相同。 这些二十物理学家相当肯定,两个光子不可能藉由光来沟通,因为,两者做抉择的时刻差低于一百亿分之三秒,在这样短的时间之下,光运行的距离不过三时半,而两个光子相隔有六里之遥。古典物理学认为,两个光子既然无法沟通,两者的选择必定是完全独立的;事实不然,它们始终完美地相互呼应。我们要如何解释b立即“知道”a在做什么。 不过,也唯有像爱因斯坦这般,认为实相分裂、各自局限于两个光子上,才会有这种诡论疑惑。如果承认a和b不管相隔多远,终究是非分离性实相的一部分,问题便迎刃而解。以此而言,这两个光粒子(或侦测器所见到的以光粒子呈现的现象)随时经由某种神秘的互动相互连系,所以a根本毋需传送讯号给b。不管b身在何处,仍然共享a粒子的实相。 马:即使两个粒子各处宇宙相反的一端? 郑:是的。量子力学提供一种宇宙全相的观念,局域的观念于是被除去。“此处”既等同于“彼处”,“此处”和“彼处”的概念便毫无意义。这就是物理学家所称的“不可分离性”的定义。 马:物理学家对实相的理解,以及一般人对世界的看法,必定会产生巨大冲击。 郑:的确。有些物理学家无法接受不可分离实相的观念,极力想找出这些实验或贝尔定理的破绽,但目前为止都是徒劳无功。量子力学不曾出过错。因此,以佛教的名词来说,在次原子层面上的现象,似乎就是“相依性”。 物理学上另一个有趣又有名的实验显示,相依性不仅限于粒子世界,也可应用到整个宇宙。或者,换句话来说,相依性在大宇宙和小宇宙一体适用。这个实验通常简称为傅科的钟摆实验。 法国物理学家傅科为证明地球自转所进行的著名实验,今天全球各大博物馆仍有复制品展示。他从巴黎伟人祠屋顶垂下长线钟摆后,发现这钟摆运动方式很奇怪:它会随着时间逐渐变换摆荡方向,譬如,把摆荡设成南北方向,经几小时后会变成东西方向。我们从估算中得知,倘若把钟摆放在两极,那么它必定会每二十四小时绕一圈。巴黎由于纬度关系,傅科摆每日绕不到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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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会改变方向?傅科的解答是,钟摆运动只是幻象,它其实一直朝同一方向摆动,实际上转动的是地球。傅科在证明地球自转后没有再深究。但他的解答并不完整,因为,运动只能对固定参考点来描述,“绝对运动”并不存在。伽利略早就说过“动即不动”,显然早已明白唯有跟别的东西相对来说,才有运动的存在。 地球“转动”是相对于某一个不动的东西而言。但要到哪里去找这“某个东西”?为测试特定参考点如星体的不动性,可将钟摆设定为朝星体方向摆动,倘若这星体是固定的,钟摆会一直朝着星体摆动,若这星体是移动的,则会缓缓偏离钟摆摆荡方向。 我们不妨以已知的近端和远程天体做实验。若将指向太阳,经过几星期后,太阳会明显地偏离钟摆摆荡的方向;两年后,位在数光年内的最近端天体会出现同样的情况,两百万光年外的仙女座星系虽是移动缓慢,但确实是在变换方位。钟摆摆荡所需时间越长,移动越趋向于零,距离也越大。唯有在数十亿光年外,位在已知宇宙边缘的最遥远星系,不会远离的初始平面。 我们必须做个奇特的结论:傅科摆的行为不是以局域环境为基准,而是以最遥远的星系为准,或者,更正确地说,以整个宇宙为准。假使绝大部分可见物质都在遥远星系,不是在附近的星体。所以,我们这个地球上发生的事,莫不是由浩瀚宇宙所决定。我们这个小星球上的大小事完全取决于宇宙结构。 我们不知道傅科摆为何会这样运动。超音速单位以奥地利哲学家兼物理学家马赫为命名,他认为,或许可以从物质及其影响力遍在的观念来解释。在他看来,物体的质量——即惯性或抗运动性的程度——来自整个宇宙的影响力。此即所谓的“马赫原理“。车不容易推得动,它抗拒被移动的力量是由整个宇宙所形成。 这神秘的宇宙影响力有别于万有引力,马赫始终没有说明,自他之后也一直没人说得清楚。EPR实验使人们不得不接受,存在于小宇宙的互动关系与日常物理学所描述的不同,同样地,傅科摆实验使我们对大宇宙间的互动也得改观。这里所谓的互动,不是以力或能量交换为基础,而是与整个宇宙相关连;每个部分都包含整体,每个部分也都得依赖其它的各部分。 马:从佛教的角度来看,这倒是很好的相依性定义。问题不在于时间或空间的接近,不在于沟通的速度,也不在于会随距离而影响渐消的物理力。现象相依是因为共存于依照相互因果作用的整体实相中;很自然地,现象同时呈现,乃是因为一个现象隐含另一个现象。我们支持“此有彼亦存,此变由彼变”的说法,从而得出万物莫不与他物息息相关的观念。相互关系决定我们的实相,也就是我们的存在、粒子和星系的整体状况。 郑:这种相依观的确跟我刚才提到的实验结果相符。EPR实验、傅科摆和马赫的惯性,都无法以物理上的四个基本作用力来解释,着实让物理学家大伤脑筋。 马:我觉得,这正是说明科学探讨与佛学差异的好例子。对大多数科学家而言,现象的整体本质呈现得相当难以置信,终究只是增添一则信息而已,且不管在知性上如何具有启发性,对他们日常生活的影响却相当微小。反之,对佛教人士而言,万象相依的影响可就大多了。 相依观使我们质疑基本的世界观,进而反复运用这新观念来减轻自己的执着、恐惧和憎恶。了解相依性应可将人心在“我”与“人”之间所筑起的虚妄之墙推倒,让骄慢、嫉妒、贪婪和恶意变得毫无意义。既然所有无情生物和有情众生息息相关,我们自应深切关怀他人的苦与乐。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苦难之上,不但是无道德,更是不切实际。 普世之爱(佛教界定为要让人生得乐和明了因果的希望)和慈悲(希望所有人生解脱痛苦和痛苦的因)则是相依性的直接结果。因此,了解相依性可使我们潜移默化,继以走完性灵开悟旅程。如果不能把知见化为修行,就等于是聋乐师,或是游泳的人怕喝口水就会溺死,却落得渴死的下场一般。 郑:所以这现象相依性也就等于普世责任,好个奇妙的等式!我不由得想起爱因斯坦所说的:“人类是我们所谓‘宇宙’整体的一部分,一个受时间和空间所限的部分。他所体验的自我、思想和感情,仿佛是从其它部分分离出来的东西,这可说是出自他意识的幻视。对我们而言,这样的幻视可说是牢笼,把我们限制在个人的欲望和对少数跟我们最亲近的人的感情上。我们的本分应该是扩大同感的范畴,拥抱所有的生灵以及造化,把自我从这牢笼解脱出来。” 其实,目前的物理语言仍无法表达这寰宇的、全相的实相本质。有些人甚至提到另一种真理,亦即法国物理学家戴斯帕纳所谓的“隐藏的实相”。 马:只要我们不把这“隐藏的实相”看作是下的终极具体实相,这倒是很有意思的观念,否则就只是再次把现象界具体化而已。关于这相依性,我们应该记住一个重点,就是它不只是现象间单纯的互动,更是现象呈现的先决条件。 郑:海森伯也曾表达类似的观念:“世界于是以复杂事件的面貌呈现,各种事件交错、重迭或组合衔接在一起,从而决定整体的结构组织。” 马:如果这“隐藏”指的是“错觉”或“不动念”,那么佛教是和戴斯帕纳的看法一致。 郑:我倒不认为戴斯帕纳会把自己的“隐藏的实相”称为错觉。在他以上文中,它所指的是我们无法认知和无从测量的实相。你说相依性应该是基本法则,我个人虽然赞同,但科学还无法描述。 不过,科学家虽然不太能充分理解相依性,却可以毫无困难地为我们这个世界有各式各样的相互关连性找出大量证据。举例来说,“大爆炸”就具有宇宙互联性:你我都是这太初爆炸的产物,构成宇宙一般物质98%的成分——氢和氦原子,均产生于宇宙初生后三分钟。海水和你我体内的氢,都是来自这太初元素汤,因此,我们全都是同出一系。至于创造复杂性和生命所需、占宇宙物质20%的重元素,则是由星体中心的核变化和超新星爆炸所产生。 你我都是星尘所形成,一如原野上的兽群和花族,你我都背负着宇宙的历史,在呼吸吐息之间便和生活在这个星球上的所有生命连成一气。举例来说,我们今天仍然呼吸一四三一年烧死圣女贞德所产生的数百万个原子核,以及西泽最后一口气的分子。生命体死亡和腐 坏后,它的原子散入周遭环境,终而融入别的生命体。我们体内含有大约十亿个当年佛陀在菩提树下证悟时的原子。 马:这也是另一种看待EPR效应的方式。既然所有的粒子——不管做何解释——都紧密结合在“大爆炸”的奇异点里(或者在其它的大爆炸期间),现在想必也仍然是如此。因此,现象的自然条件一直是寰宇如一,未来也仍然是如此。 不过,在佛学观点里,与分子有关的对人生苦乐影响不大,因此并不是那么重要,重要的反而是与经由相依性相连的一切有情众生,冀求离苦得乐的事实。 http://www.zhibeifw.com/upload/xxgx_fjykx/20121014222610_cl5n.jpg 郑:科学还发现另一种关连性,就是所有人在基因方面是相连的。不管是什么种族与肤色,我们都是大约一百八十万年前出现于非洲的智人后裔。人类既是星星的后代,当太空任务传回动人心弦的照片,初见我们这如此美丽、如此脆弱的蓝色星球,漂浮在浩瀚太空的暗夜中,想必会感受到极强烈的宇宙归属感。这寰宇观提醒我们,人人都得为地球负责,都得把它从生态浩劫中解救出来。英国诗人布莱克正面这几行诗,便生动地表达宇宙如一的本质: 一粒沙中观世界 一朵野花见天堂 握无穷于汝手 驻永恒于一时 整个宇宙真的就涵藏在一粒沙里,因为,一解释最简单的现象就会带到整个宇宙史。 马:布莱克这几行诗,不由得想到佛陀的四句偈: 于一微尘中如是一一微尘亦如是三千世界入微尘是名微妙不思议 佛教著作中也说到,佛陀知晓一切宇宙现象在时空中的本质和多样性,宛如捧在手心一般了了分明,可以化刹那为永恒,或化永恒为刹那。我于是不免猜想,布莱克究竟是看过这类经文,还是灵思绵延?仔细衡量这些思想便可发现,佛陀的悉知悉闻跟寰宇概念完全相应,但我们不必把佛陀当作神,只要知道开悟即是胸罗万有,时时刻刻知晓万物的数理和本质便已足够。 印度哲学家兼诗人马鸣菩萨写道,“依三昧,则知法界一相。”(经甚深禅定自然知晓广大实相亦如一体)。另一方面,根本无明则会导致认知散乱,乃至形成障碍,只能见到实相的某些层面,无法一窥真正本质。 郑:无量世界之说让我想到,宇宙间可能还存在着别种智慧生命形态。可观察的宇宙包含几千亿(1011)个星系,每一个星系又各有几千亿个星体,如果这些星体大部分跟我们这个太阳一样,各有十个左右的星球围绕运动,那么,总数应有几千亿兆(1023)个星球。 如果说在如此大数量的当中,只有我们这个星球育有意识的生命,未免太过荒唐。外星文明的存在引发许多很有意思的神学问题。举例而言,基督教说上帝派他的儿子耶稣基督到地球解救人类,那么,是否有一大批的耶稣基督去造访每一个有意识生命的星球,解救在那里演化出来的生命? 马:佛教提到亿量世界,各有不同形态的生命生存其间,又说每一世界都有一个佛在教化众生如何开悟正觉。佛陀解救生灵不是像对着山头抛石头一般,而是给他们方法去了解痛苦的成因,让他们出苦离难,最后获致终极智慧和开悟的喜悦。 郑:意大利哲学家布鲁诺早在十六世纪末就已提出这类问题,他说,宇宙浩瀚无垠,包含无数的世界,每一世界各有无量数的生命形态。结果,他为这大胆的主张付出自己的性命,在公元一六○○年被教会烧死在火刑柱上。佛教居然在两千多年前就提出这类问题,这倒是颇饶兴味…… 马:佛教还说,每一片草叶、每一粒沙、每一个原子、佛陀全身每一个毛孔,都有无量数的世界,这些世界未必要缩小或毛孔也不见得要放大;换句话说,每一物都可在不变更自身尺度的情况下,透过相依性将其它东西完全涵盖在内。 郑:好动人的意象!佛教常用诗的意象表达难以名状、有悖常识和平常语言说不清的观念,但不知依佛教的看法,意识无法认知时,世界是否存在? 马:当然,周遭的世界不会因为我们无法意识到它就消失,但这终究不能算是一个问题,因为,意识如仍然存在,仍然是相依性中活跃的一部分,再者,若没有意识,就不可能臆想或描述实相是何等情状。这样的立场既非虚无论也不是唯心论,并不否认一般世俗的实相。此外,实相只是独自存在,对我们毫无意义,因此它不是实也不是物质的。这就是佛教所谓的中道(中观)。 以西藏论师的话来说:二木相擦即能生火,生火之时,还自烧木,存在与非存在的意念如密林,为万象皆无真实存在的定见智火焚烧殆尽。常驻根本智中,自然所有观念俱泯,如此即为大中道,能除一切定见。 引用龙树菩萨宏论《中观论》偈语作一总结:有执于外实无落于断见非有亦非无知者住此中 佛陀在《思益梵天所问经》里说:智者识缘起不依于边见知诸法因缘因缘具诸法 龙树接着说道:彼依有而起是事非即彼亦不异于彼非常亦非无 依照佛陀的说法,现象的终极本质便是表相与空性的结合: 知万象如影 犹如明镜现像 毕竟无有实体 摘自《僧侣与科学家——宇宙与人生的对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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