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灯会元节选34
青原思禅师法嗣△石头希迁禅师
南岳石头希迁禅师,端州高要陈氏子。母初怀娠,不喜荤茹。师虽在孩提,不烦保母。既冠,然诺自许。乡洞蛱民畏鬼神,多淫祀,杀牛蛏酒,习以为常。师辄往毁丛祠,夺牛而归,岁盈数十,乡老不能禁。后直造曹溪,得度未具戒。属祖圆寂,禀遗命谒青原,乃摄衣従之。〔缘会语句,青原章叙之。〕
一日,原问师曰:“有人道岭南有消息。”师曰:“有人不道岭南有消息。”曰:“若恁么,大藏小藏従何而来?”师曰:“尽従这里去。”原然之。
师于唐天宝初,荐之衡山南寺。寺之东有石,状如台,乃结庵其上,时号石头和尚。师因看肇论至“会万物为己者,其唯圣人乎!”师乃拊几曰:“圣人无己,靡所不己。法身无象,谁云自他?圆鉴灵照于其间,万象体玄而自现。境智非一,孰云去来?至哉斯语也。”遂掩卷,不觉寝梦:自身与六祖同乘一龟,游泳深池之内。觉而详之:灵龟者,智也。池者,性海也。吾与祖师同乘灵智游性海矣。遂著《参同契》曰:
竺土大仙心,东西密相付。人根有利钝,道无南北祖。
灵源明皎洁,枝派暗流注。执事元是迷,契理亦非悟。
门门一切境,回互不回互。回而更相涉,不尔依位住。
色本殊质象,声元异乐苦。暗合上中言,明明清浊句。
四大性自复,如子得其母。火热风动摇,水湿地坚固。
眼色耳音声,鼻香舌蒻醋。然依一一法,依根叶分布。
本末须归宗,尊卑用其语。当明中有暗,勿以暗相遇。
当暗中有明,勿以明相睹。明暗各相对,比如前后步。
万物自有功,当言用及处。事存函葢合,理应箭锋拄。
承言须会宗,勿自立规矩。触目不会道,运足焉知路?
进步非近远,迷隔山河固。谨白参玄人,光阴莫虚度。
上堂:“吾之法门,先佛传受。不论禅定精进,唯达佛之知见。即心即佛,心佛众生,菩提烦恼,名异体一。汝等当知,自己心灵,体离断常,性非垢净。湛然圆满,凡圣齐同。应用无方,离心意识。三界六道,唯自心现。水月镜像,岂有生灭?汝能知之,无所不备。”
时门人道悟问:“曹溪意旨谁人得?”师曰:“会佛法人得。”曰:“师还得否?”师曰:“不得。”曰:“为甚么不得?”师曰:“我不会佛法。”
僧问:“如何是解脱?”师曰:“谁缚汝?”问:“如何是净土?”师曰:“谁垢汝?”问:“如何是涅槃?”师曰:“谁将生死与汝?”
师问新到:“従甚么处来?”曰:“江西来。”师曰:“见马大师否?”曰:“见。”师乃指一橛柴曰:“马师何似这个?”僧无对。却回举似马祖,祖曰:“汝见橛柴大小。”曰:“没量大。”祖曰:“汝甚有力。”僧曰:“何也?”祖曰:“汝従南岳负一橛柴来,岂不是有力?”
问:“如何是西来意?”师曰:“问取露柱。”曰:“学人不会。”师曰:“我更不会。”
大颠问:“古人云,道有道无俱是谤,请师除。”师曰:“一物亦无,除个甚么?”师却问:“敖却咽喉本吻,道将来?”颠曰:“无这个。”师曰:“若恁么,汝即得入门。”
道悟问:“如何是佛法大意?”师曰:“不得不知。”悟曰:“向上更有转处也无?”师曰:“长空不碍白云飞。”
问:“如何是禅?”师曰:“碌砖。”问:“如何是道?”师曰:“木头。”
自余门属领旨所有问答,各于本章出焉。南岳鬼神多显迹听法,师皆与授戒。广德二年,门人请下于梁端,广阐玄化。贞元六年顺寂。塔于东岭。德宗谥无际大师,塔曰见相。
◎青原下二世
○石头迁禅师法嗣
△药山惟俨禅师
澧州药山惟俨禅师,绛州韩氏子。年十七,依潮阳西山慧照禅师出家,纳戒于衡岳希操律师。博通经论,严持戒律。一日,自叹曰:“大丈夫当离法自净,谁能屑屑事细行于布巾邪?”
首造石头之室,便问:“三乘十二分教某甲粗知,尝开南方直指人心,见性成佛。实未明了,伏望和尚慈悲指示。”头曰:“恁么也不得,不恁么也不得,恁么不恁么总不得。子作么生?”师罔措。头曰:“子因缘不在此,且往马大师处去。”
师禀命恭礼马祖,仍伸前问。祖曰:“我有时教伊扬眉瞬目,有时不教伊扬眉瞬目,有时扬眉瞬目者是,有时扬眉瞬目者不是。子作么生?”师于言下契悟,便礼拜。祖曰:“你见甚么道理便礼拜?”师曰:“某甲在石头处,如蚊子上铁牛。”祖曰:“汝既如是,善自护持。”侍奉三年。
一日,祖问:“子近日见处作么生?”师曰:“皮肤脱落尽,唯有一真实。”祖曰:“子之所得,可谓协于心体,布于四肢。既然如是,将三条篾束取肚皮,随处住山去。”师曰:“某甲又是何人,敢言住山?”祖曰:“不然!未有常行而不住,未有常住而不行。欲益无所益,欲为无所为。宜作舟航,无久住此。”师乃辞祖返石头。
一日在石上坐次,石头问曰:“汝在这里作么?”曰:“一物不为。”头曰:“恁么即闲坐也。”曰:“若闲坐即为也。”头曰:“汝道不为,不为个甚么?”曰:“千圣亦不识。”头以偈赞曰:“従来共住不知名,任运相将只么行。自古上贤犹不识,造次凡流岂可明?”
后石头垂语曰:“言语动用没交涉。”师曰:“非言语动用亦没交涉。”头曰:“我这里针衷不入。”师曰:“我这里如石上栽华。”头然之。
后居澧州药山,海众云会。师与道吾说苕溪上世为节察来。吾曰:“和尚上世曾为甚么?”师曰:“我痿痿羸羸,且恁么过时。”吾曰:“凭何如此?”师曰:“我不曾展他书卷。”〔石霜别云:“书卷不曾展。”〕
院主报:“打钟也,请和尚上堂。”师曰:“汝与我擎钵盂去。”曰:“和尚无手来多少时?”师曰:“汝只是枉披袈裟。”曰:“某甲只恁么,和尚如何?”师曰:“我无这个眷属。”
谓云岩曰:“与我唤沙弥来。”岩曰:“唤他来作甚么?”师曰:“我有个折脚铛子,要他提上挈下。”岩曰:“恁么则与和尚出一只手去也。”师便休。
园头栽菜次,师曰:“栽即不障汝栽,莫教根生。”曰:“既不教根生,大众吃甚么?”师曰:“汝还有口么?”头无对。
道吾、云岩侍立次,师指按山上枯荣二树,问道吾曰:“枯者是,荣者是?”吾曰:“荣者是。”师曰:“灼然一切处,光明灿烂去。”又问云岩:“枯者是,荣者是?”岩曰:“枯者是。”师曰:“灼然一切处,放教枯淡去。”高沙弥忽至,师曰:“枯者是,荣者是?”弥曰:“枯者従他枯,荣者従他荣。”师顾道吾、云岩曰:“不是,不是。”
问:“如何得不被诸境惑?”师曰:“听他何碍汝?”曰:“不会。”师曰:“何境惑汝?”
问:“如何是道中至宝?”师曰:“莫謟曲。”曰:“不謟曲时如何?”师曰:“倾国不换。”
有僧再来依附,师问:“阿谁?”曰:“常坦。”师呵曰:“前也是常坦,后也是常坦。”
师久不胞堂,院主白曰:“大众久思和尚示诲。”师曰:“打钟著!”众才集,师便下座,归方丈。院主随后问曰:“和尚既许为大众说话,为甚么一言不措?”师曰:“经有经师,论有论师,争怪得老僧?”
师问云岩:“作甚么?”岩曰:“担屎。”师曰:“那个聻!”岩曰:“在。”师曰:“汝来去为谁?”曰:“替他东西。”师曰:“何不教并行?”曰:“和尚莫谤他。”师曰:“不合恁么道。”曰:“如何道?”师曰:“还曾担么!”
师坐次,僧问:“兀兀地思量甚么?”师曰:“思量个不思量底。”曰:“不思量底如何思量?”师曰:“非思量。”
问:“学人拟归乡时如何?”师曰:“汝父母遍身红烂,卧在荆棘林中,汝归何所?”曰:“恁么则不归去也。”师曰:“汝却须归去。汝若归乡,我示汝个休粮方子。”曰:“便请。”师曰:“二时上堂,不得咬破一粒米。”
问:“如何是涅槃?”师曰:“汝未开口时唤作甚么?”问僧:“甚处来?”曰:“湖南来。”师曰:“洞庭湖水满也未?”曰:“未。”师曰:“许多时雨水,为甚么未满?”僧无语。〔道吾云:“满也。”云岩云:“湛湛地。”洞山云:“甚么劫中曾增减来?”云门云:“只在这里。”〕
师问僧:“甚处来?”曰:“江西来。”师以拄杖敲禅床三下。僧曰:“某甲粗知去处。”师抛下拄杖,僧无语。师召侍者:“点茶与这僧,踏州县困。”
师问庞居士:“一乘中还著得这个事么?”士曰:“某甲只管日求升合,不知还著得么?”师曰:“道居士不见石头,得么?”士曰:“拈一放一,未为好手。”师曰:“老僧住持事繁。”士珍重便出。师曰:“拈一放一,的是好手。”士曰:“好个一乘问宗,今日失却也。”师曰:“是!是!”
上堂:“祖师只教保护,若贪嗔惩起来,切须防禁,莫教莫触。是你欲知枯木,石头却须担荷,实无枝叶可得。虽然如此,更宜自看,不得绝言语。我今为你说,这个语显无语底,他那个本来无耳目等貌。”
师与云岩游山,腰间刀响。岩问:“甚么物作声?”师抽刀蓦口作斫势。〔洞山举示众云:“看他药山横身,为这个事,今时人欲明向上事,须体此意始得。”〕
遵布衲浴佛。师曰:“这个従汝浴,还浴得那个么?”遵曰:“把将那个来。”师乃休。〔长庆云:“邪法难扶。”玄觉云:“且道长庆恁么道,在宾在主?众中唤作浴佛语,亦曰兼带语,且道尽善不尽善?”〕
问:“学人有疑,请师决。”师曰:“待上堂时来,与阇黎决疑。”至晚,上堂众集。师曰:“今日请决疑上座在甚么处?”其僧出众而立。师下禅床,把住曰:“大众!这僧有疑。”便与一推,却归方丈。〔玄觉曰:“且道与伊决疑否?若决疑,甚么处是决疑;若不与决疑,又道待上堂时与汝决疑。”〕
师问饭头:“汝在此多少时也?”曰:“三年。”师曰:“我总不识汝。”饭头罔测,发愤而去。
问:“身命急处如何?”师曰:“莫种杂种。”曰:“将何供养?”师曰:“无物者。”
师令供养主抄化。甘行者问:“甚处来?”曰:“药山来。”甘曰:“来作么?”曰:“教化。”甘曰:“将得药来么?”曰:“行者有甚么病?”甘便舍银两铤。意山中有人,此物却回,无人即休。主便归纳疏。师问曰:“子归何速?”主曰:“问佛法相当得银两铤。”师令举其语。主举已,师曰:“速送还他。子著贼了也。”主便送还。甘曰:“由来有人。”遂添银施之〔同安显云:“早知行者恁么问,终不道药山来。”〕
问僧:“见说汝解算,是否?”曰:“不敢。”师曰:“汝试算老僧看。”僧无对。〔云岩举问洞山:“汝作么生?”山曰:“请和尚生月。”〕
师书“佛”字,问道吾:“是甚么字?”吾曰:“佛字。”师曰:“多口阿师!”
问:“已事未明,乞和尚指示。”师良久曰:“吾今为汝道一句亦不难,只宜汝于言下便见去,犹较些子。若更入思量,却成吾罪过。不如且各合口,免相累及。”
大众夜参,不点灯。师垂语曰:“我有一句子,待特牛生儿,即向你道。”有僧曰:“特牛生儿,也只是和尚不道。”师曰:“侍者把灯来!”其僧抽身入众。〔云岩举似洞山,山曰:“这僧却会,只是不肯礼拜。”〕
问僧:“甚处来?”曰:“南泉来。”师曰:“在彼多少时?”曰:“粗经冬夏。”师曰:“恁么,则成一头水牯牛去也!”曰:“虽在彼中,且不曾上他食堂。”师曰:“口枯东南风那?”曰:“和尚莫错,自有拈匙把箸人在。”
问:“达磨未来时,此土还有祖师意否?”师曰:“有。”曰:“既有,祖师又来作甚么?”师曰:“只为有,所以来。”
看经次,僧问:“和尚寻常不许人看经,为甚么却自看?”师曰:“我只图遮眼。”曰:“某甲学和尚还得也无?”师曰:“汝若看,牛皮也须穿。”〔长庆云:“眼有何过?”玄觉云:“且道长庆会药山意不会药山意。”〕
问:“平田浅草,麈鹿成群,如何射得麈中主?”师曰:“看箭!”僧放身便倒。师曰:“侍者,拖出这死汉。”僧便走。师曰:“弄泥团汉有甚么限?”
朗州刺史李翱问:“师何姓?”师曰:“正是时。”李不委,却问院主:“某甲适来问和尚姓,和尚曰:正是时。未审姓甚么?”主曰:“恁么则姓韩也。”师闻乃曰:“得恁么不识好恶!若是夏时对他,便是姓热。”
师一夜登山经行,忽云开见月,大啸一声,应澧阳东九十里许,居民尽谓东家,明晨迭相推问,直至药山。徒众曰:“昨夜和尚山顶大啸。”李赠诗曰:“选得幽居惬野情,终年无送亦无迎。有时直上孤峰顶,月下披云啸一声。”
太和八年十一月六日临顺世,叫曰:“法堂倒!法堂倒!”众皆持拄撑之。师举手曰:“子不会我意。”乃告寂。塔于院东隅。唐文宗谥弘道大师,塔曰化城 顶礼如来藏,无漏不思议! 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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